在海爾家族擁有的所有房屋裡,W. W. 海爾五世最喜歡的不是在公園大道的高級頂樓公寓(太氣派),也不是在香港的公寓(太吵雜),甚至不是在麻州外海瑪莎葡萄園島(Martha’s Vineyard)的宅院(到處有太多的沙子)。那些地方他都不喜歡。年輕的海爾唯一真正喜愛的,是在紐約鄉下這個佔地六百英畝的老房子,至少小凱只有在這裡聽過他說這一句……

「我們回到家了。」

大廳挑高兩層樓,而且在他們面前延伸出去,深度至少有三十呎長。海爾走在她前面,快步從掛在走道上的莫內名畫旁經過,彷彿這麼做可以讓她不去注意那幅畫──或是偷走那幅畫。他朝樓梯做了個手勢。「馬可士安排妳住藍色房間,如果想要的話,妳可以上樓去。不然我們可以到外面的陽台上,叫馬可士拿東西來給妳吃。妳餓了嗎?之前我甚至沒有問妳一聲。妳想要吃──?」

「我要你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在看過幾個小時新英格蘭地區的鄉間景色在眼前飄過,一路聽著海爾的打呼聲之後,小凱已經不再動腦筋去佈局和策畫該怎麼拿回她的寄宿學校生活了。她已別無選擇,所以就用每個小偷用過最古老也最採信的方法,來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很客氣的要求。

「拜託啦,海爾。」

可是他並沒有回答她的要求。他太忙著走過正廳,帶小凱進入一間她從來沒有看過的房間。房內的光線昏暗,月光從整面牆上成排的窗戶流洩而入。房內有一些書櫃和皮沙發,裝白蘭地的雕花玻璃酒瓶,和老雪茄難聞的味道,甚至是數代相傳財產的銅臭味。毫無疑問的,小凱認為這是一間很重要的房間,是要留給重要人士住宿的房間。然而小凱想也不想就從海爾旁邊擦身經過……直到她看到那幅畫。

走向那幅畫,就像是靠近一扇窗戶,進入另一個國度,另一個世代。她仔細研究畫上鮮豔的色彩和有力的筆觸。「真漂亮。」她低聲說道,眼睛盯著在月光照射下的這幅大師的作品。

「維梅爾(Vermeer)。」

小凱轉身面對逗留在門口的男生。「這幅畫被偷了。」

「我能說什麼呢?」海爾悄悄走到她身後,越過她的肩頭仔細研究這幅畫。「我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他跟我打賭說,他在伊斯坦堡有最好的保全系統。」他溫熱的氣息吹在她的頸背上。「他錯了。」

小凱文風不動的站在原地,海爾則走到這龐大房間最遠的角落,拿起電話說:「馬可士,我們到家了,可以請你拿些──對,拿到圖書館。」他用手摀住話筒。「妳喜歡醃牛肉嗎?」她瞪著他看,他卻只是露出笑容。「她愛死了!」他大聲說著,說完後,掛上電話,倒在其中一張皮沙發上,彷彿他擁有這個地方,而小凱也不得不提醒自己,他確實擁有這個地方。

「啊,」海爾慢慢的露出輕鬆的笑容說:「妳想念我嗎?」

高明的小偷永遠是擅於說謊的人。那是技能的一部分,是手段的一部分,是手腕的一部分。而在這個時候,小凱認為她離開小偷生涯大概是一件好事,因為當她說:「不想。」時,海爾只是笑得更開懷。

「真的是很高興能看到妳,小凱。」

「你在試圖騙我之前,應該要記住我是誰。」

「不對,」海爾搖了搖頭。「才應該要記住妳是誰。妳想要回柯爾根高中,不是嗎?在我把妳從那裡救出來之後,妳還想回去?」

「柯爾根沒有那麼糟,我留在那裡,應該會變得很正常。」

海爾大笑。「相信我:在柯爾根絕對不會變得正常。」

「我在柯爾根應該會很快樂。」

「他們讓妳退學了,小凱。」

「因為陷害我!」

海爾聳聳肩。「說得對。」他把手臂平放在長沙發的椅背上。「我把妳救出來,是因為我有話要轉告妳。」

「你們家族不是擁有一家手機公司嗎?」

「只是一間小公司。」他用兩指做出約一吋寬的動作,來說明他的重點。「而且,我要轉告妳的話算是要面對面傳達的那一種。」

「我以為我爸沒有什麼話要跟……」她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海爾搖了搖頭,小凱對一切突然也更瞭解了一些。她重重坐在他對面的長沙發上,問他:「那麼艾迪叔公好嗎?」

「他很好。」海爾點頭說。「他要我代他向妳問候。他說柯爾根高中會偷走妳的靈魂。」她作勢要抗議,但海爾阻止了她。「可是這不是我要轉告妳的話。」

「海爾。」小凱吐出一口氣,覺得越來越厭煩了。

「小凱。」海爾學她說話。「妳到底要不要聽我說艾迪叔公想告訴妳的話?」

「要。」

「他說他必須把東西物歸原主。」

「什麼?」小凱確信她沒有聽清楚。「艾迪叔公要歸還什麼──」

「不是,那就是他要我轉告的話。我就直接引述了。『他必須把東西物歸原主。』」

小凱大搖其頭。「我不懂。」

「之前有件案子,小凱,一個星期前,在義大利。」

「我沒有聽說過有什麼案子。」小凱堅決的說完這句話後,才想起她已經脫離那個世界,脫離那個圈子,脫離那個生涯。她知道柯爾根高中的學校自助餐這個月每天會有什麼菜色,可是這個……

「是私人收藏品,」海爾繼續說下去。「非常高檔的名畫,非常高規格的保全,非常大的風險。全世界應該有兩組──或許是三組──人辦得到,而且──」

「我爸位在名單之首?」

海爾搖了搖頭。「根本沒有名單,只有──」

「我爸。」小凱呆坐了好一陣子,陷入沉思,接著嘆了口氣。「所以呢?」她問道。突然間,一切都顯得荒謬可笑。「那又怎麼樣?他就是做這一行的呀,海爾。我們都是做這一行的。這一次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她站起身,開始走向門口,可是轉瞬間海爾也站起來,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小凱。這個傢伙──擁有這些畫的傢伙──是個蛋。」

「我是鮑比.畢夏的女兒,海爾。我認識很多壞蛋。」

她試著推開他,但海爾的胸抵著她的胸,她的皮膚感覺得到他雙手的溫熱。他低聲說話時,聲音中有一股新的急迫感:「聽我說,小凱。他跟妳爸和艾迪叔公那種壞蛋不一樣。」他做了一次深呼吸。「也跟我這種壞蛋不一樣。這個傢伙是誰?他的名字叫做亞圖洛.塔昆,而且他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壞蛋。」

自從她上次見過他的這兩年來,小凱看過海爾展露許多種表情:嬉鬧、恫嚇、煩悶。可是她從來沒有看過他有害怕的表情,而這一點比任何事都更讓她不寒而慄。

「他要拿回他的畫。」海爾現在的語氣比較柔和,少了尖銳辛辣,換成了其他的口氣。「如果在兩個星期內他沒有拿回畫,那麼……」海爾顯然不想說出會有什麼後果,這樣也無妨,因為小凱根本不想聽他沒說出來的話。

小凱再坐回沙發上,想不起來她曾經有無話可說的情形,不過她也想不起來自己曾經為了一樁不是她做的罪行而被誣陷,被她花了整整三個月時間去動手腳才能就讀的寄宿學校退學,然後又很有技巧的被買得起莫內名畫卻忍不住去盜取維梅爾名畫的人綁架這些情形。在這種情況下,啞口無言似乎還算不錯啦。

「我爸通常會比這一次更加小心。」她輕聲說道。

「妳爸通常有妳相助。」

 

 

小凱吃著醃牛肉三明治,喝了些檸檬水,隱約察覺到海爾在看她,但那只是因為對方是海爾,而小凱身為女孩的一部分自覺也不容許她忘記海爾就在房內。除此以外,她靜靜的一句話也不說。她不該丟她家族的臉。

一個小時後,馬可士帶著小凱爬上彎曲的樓梯,小凱盯著他看,猜想著眼前這個白髮男子到底是五十多歲,還是八十多歲。小凱仔細聽他說話,猜想著他的腔調是比較像蘇格蘭人的,還是威爾斯人的。可是最重要的是,小凱很想知道為什麼馬可士是她唯一看到始終在海爾身邊服侍他的僕人。

「小姐,我擅自作主,安排妳住進海爾太太的房間。」

馬可士打開很大的雙開門,小凱打算開口抗議──畢竟這棟宅院有十四個房間呢。不過馬可士已經打開電燈,一股雖然乾淨卻被擱置很久的霉味從房內撲鼻而來。房內有一張特大的雙人床,一張貴妃椅,和至少二十個有絲質枕套的枕頭,枕頭全是深淺不一的藍色系。小凱心想,這房間雖然漂亮卻很乏味。應該要有人進來住才會有人氣。

「小姐,如果有什麼需要,」馬可士在門口處對她說,「按內線電話的七號就能叫我。」

「不需要,」小凱咕噥著說。「我是說,好。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什麼。謝謝你。」

「很好,小姐。」他說完,就伸手要去關門。

「馬可士?」她攔住他。「海爾的父母……我的意思是,海爾先生和太太……他們會出門多久?」小凱這麼問著,心裡很想知道哪一件事比較悲哀:是雙親都已亡故了,還是雙親東奔西走,就是不在家裡。

「小姐,我們家的女主人不會需要用這個房間的。」

「馬可士,你可以叫我小凱就好嗎?」

「今天就算了,小姐。」他輕聲又說了一句:「今天就算了。」

他關上門後,小凱聽著他的腳步聲在長長的走廊上漸漸消失。她躺在海爾母親空蕩蕩的床上,皮膚觸摸到的是冰冷的厚軟羽毛被。在這個偌大的房間裡,她覺得非常孤單,心裡想著她的爸爸和艾迪叔公,想著保時捷跑車和莫內名畫。

幾個小時過去了。她的思緒飄渺,混雜在一起,簡直就像是印象派的畫一樣,小凱知道自己是太貼近事實而看不清一切。她想到犯罪,正如她在十五歲時經常會想到的一樣──自從那天她爸爸告訴她,如果她肯尖叫,而且一直叫到倫敦塔外的守衛之一離開崗位,去查看出了什麼事,他就買冰淇淋給她開始。

她耳邊又響起海爾的話:妳爸通常有妳相助

小凱從床上跳起來,把她的行李翻了一遍,直到找出她的護照。她翻開護照,看到上頭的名字是梅蘭妮.歐哈拉,旁邊是她戴著紅色假髮所拍的照片。她再翻找下去,翻開另一本護照:艾莉卡.山普森,照片上是一位清瘦的金髮女子。她再翻開三本,讓她想起三個回憶,直到小凱找到……她自己真正的護照。

她把其他的護照都塞回行李中,先暫時收起來。然後她拿起電話,撥出號碼:「馬可士嗎?」

「是的,小姐。」他回答,在清晨四點鐘的這個時候,他的回應顯然太有警覺了。

「我想我可能需要離開這裡。」

「當然,小姐。如果妳查看一下電話旁,就會發現我已經擅自作主……」

然後小凱就看到了──電話旁有個信封,裡頭有機票,是早上八點飛往巴黎的頭等艙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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